【上報人物杜寒菘】他重建古茶柏安石板屋 尋回祖靈的容顏(下)


在在屏東的禮納里部落是個熱門的新景點,觀光網站上的介紹是「台灣的普羅旺斯」,魯凱族藝術家杜寒菘就住在這裡。(蔣銀珊攝)

「我的父親是鄉公所的公務員,我念國小時就被送到平地去讀書,但是,我在平地讀書的狀況並不好,所以高中時又回到部落來。」

有好朋友,也遇到霸凌,「就會有人幫我取綽號小黑、黑豬——哎!這個不要再講了吧!」他搖搖頭。

「我要避免被欺負,就是去交很多朋友,從高中開始,便在外面跟朋友在一起,忽略了家庭,那時候讓我的父母很傷心。」

他抬眼看著妻子忙碌的背影,非常自責地,近乎自言自語:「我也讓她很傷心,讓她等了很久。」

我問他是如何拿起畫筆的?

「我從小就很會畫畫,每次畫圖,都有人會站在我後面看。」小時候只覺得自己常用錯顏色,直到報考軍警時作體檢,才發現自己天生色盲,這個缺陷讓他自卑地放棄作畫,四處逞兇鬥狠,直到身陷囹圄後,獄中八年裡杜寒菘思念故鄉,畫了上百張畫寄回家。

「只是,原稿都被水沖走了。」他說。

30幾歲才開始作畫,他嘆息,真的很辛苦,「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。」

「我從小就很會畫畫,每次畫圖,都有人會站在我後面看。」魯凱族藝術家杜寒菘這麼說。(蔣銀珊攝)

「進修」8年轉念 他用畫筆找回自尊

杜寒菘開始碎碎地告訴我自己是怎樣讓人傷心了。「我父親是村裡很有名望的人,無論是婚禮還是集會,都會請他上去講話,可是我出事的那段時間,阿姨告訴我,父親都是在門口包了紅包後,轉頭就走……。」

「我也讓妻子非常傷心,喔,我不能再說了,我不能勾起她的傷口讓她再難過了……。」他喃喃地說。

父母、妻子始終沒有放棄他,他也以愛回報他們,他的畫就是他對家人、族人的愛。

「我最高興的一件事,就是我接受台北捷運彩繪車廂的工作,車廂啟用的那一天,我們全家人——包括爸爸媽媽姑姑們——全部都上台北去參觀,當列車啟動時,我看到媽媽在擦眼淚,我讓他們驕傲了!」

「我的名字是Panchake(音巴查克),從小長輩就告訴我,這個名字是個會不得了的名字。」這是一個榮耀祖靈的名字。

他告訴我,這一生對他影響最大的一件事,就是「民國91年,我父親帶著我回到舊好茶(古茶柏安)蓋石板屋,我在沒水沒電的山上住了1年。」杜寒菘說。

父親杜冬振(前原委會族群委員、石板屋匠師)曾對他說:「有肩膀、有責任感的魯凱族男人,一定想辦法擁有和建造一棟石板屋。它不只是石頭和木板而已,而是象徵『祖先的容顏』。」

杜寒菘的父親是前原委會族群委員杜冬振。(翻攝自《原視》)

不只是石板屋! 它是魯凱族男人的「容顏」

1977年族人陸續遷至新好茶,許多人將石板屋的木樑拆下、搬到新好茶蓋房。父親與爺爺一同拆除祖先留下的石板屋,父親知道爺爺非常難過,於是承諾爺爺,總有一天,會回到古茶柏安重建祖屋。

「那時候是哭著上山去的,」杜寒菘回憶:「真的是累得掉眼淚!沒想到『家』有那麼遠,要翻過那麼多的山。」

「重建過程非常辛苦,光是要找到堪用的木梁,已經翻過好幾個山頭。好幾次,我都想放棄回山下。」

「落成的那一天,我們全家族都回去慶祝,父親與他的兄弟姐妹站在家門口,述說對家的想念,所有人都哭了。」

父親說,家屋已經重建,他已經完成自己的責任了,他已吩咐孩子代代相傳。剩下的,就是杜寒菘的事了。

家,那麼遠,又那麼近。

部落中隨處可見杜寒菘的石雕作品,描述了部落的遷移史。(蔣銀珊攝)

父親在古茶柏安建造了一個石板屋,也在杜寒菘的心裡建造了一個堅固不破的家,颱風吹不動,土石流沖不走。家,就是杜寒菘的創作內容,來自這些親身體驗,以及老人家告訴他的故事。

「我的父親是一個智慧而無所不能的人。」杜寒菘記得,童年時曾與父親在溪邊看到一棵巨大的漂流木,「以他們兩人的力量,絕對不可能搬得動。」,杜寒菘正呆望著眼前的木頭,父親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向前去,要求杜寒菘幫忙推到溪邊,並在自己的身上綁上很長的繩子,接著把木頭拉到溪裡,讓木頭順著溪水流到部落。而這塊漂流木,最後就變成杜寒菘家的桌子。

杜寒菘的筆下常常充滿夢幻色彩與童趣,就是這些不可思議的日常,組成了杜寒菘作品裡,那個幻麗的家的形象。

杜寒菘的筆下常常充滿夢幻色彩與童趣,就是這些不可思議的日常,組成了杜寒菘作品裡,那個幻麗的家的形象。(翻攝自)

傷心地禮納里 古茶柏安才是故鄉

我們出門去拍攝他在部落裡的創作,現在,禮納里就是他們的家了。走到大型壁畫「無言的抗議」前面時,杜寒菘突然「咦——」一聲,我循著他的眼光往前看,原來,壁畫前的步道最近正在重鋪石板,原來的地板剛剛被打掉,結果壁畫也被施工器材撞得坑坑洞洞的了。

他衝上前去,口裡唸著:「怎麼這樣呢怎麼這樣呢……。」

我環顧四周,空無一人,施工的人做完今天的工作就下山了、回家了,留下傷口,就像我們(漢人)對他們做的一樣。

我看著杜寒菘的背影,他傷心地用手指撫摸那一個個小洞,好像撫摸孩子的傷口,身邊立著一塊告示,那是這幅畫的解說:

「無言的抗議:作品中的長輩沒有嘴巴,延伸而出牆面的煙斗,代表長輩們無言的抗議,提醒族人及到訪的遊客自省,是否我們的言行又讓長輩們失望了?」

一陣風從山峽裡吹來,帶來青草與樹木的氣息,在山林的孩子們的面前,這幅受傷的壁畫面前,我卻一陣鼻酸,羞愧地抬不起頭來,只能在心裡對著北大武山默默地說:

「Lrikulau(里古烙,魯凱語雲豹)!對不起!」

雲豹的故鄉,始終是古茶柏安啊。(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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