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很多人說,騎單車的過程其實就像是一種貼地飛行。」帶著帳篷、睡袋與簡單的食物飲水,騎過國內外無數條林道與鄉野小徑,並在不久前完成562公里長的新疆獨庫公路,電話的另一端,正在日本進行長時間旅行的阿茅輕描淡寫地說道。
大學的時候,阿茅與同學們騎著機車衝上了武嶺,風景美是美,但他心裡有點疑惑:「台灣公路的最高點,怎麼好像很簡單就到了?」在下山的過程中,他看見了用力踩著踏板、騎乘單車上山的單車騎士們,心裡好像有什麼被點燃。回到家後,他從自己小學時騎的MTB開始,一頭栽進單車的世界。
一開始騎車是為了看風景,騎著騎著,又開始想延長旅行的時間,騎到更深的山裡、更遠的地方。於是他租了帳篷、跟有在登山的同事借了睡袋睡墊,就到自己已經很熟悉的北橫公路,展開了聽起來非常陽春的第一趟「bikepacking」之旅。
Photo Credit:流浪者日誌-Bikepacking diary
沒有一帆風順的旅行
轉眼間,單車旅行的日子也過了好幾年,克服了新手期的恐懼,面對各種突發狀況也越來越能冷靜找到解決的方式,但生活中不可能沒有意外,旅行中又怎麼會永遠一帆風順。問起有沒有真的很想放棄的時刻?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?阿茅笑說當然有:「我遇到熊。」回憶起那天,他正騎車行經日本鄉間的林道,遠遠的好像看到一隻很大的野狗,他沒想太多,繼續前進才發現自己離一隻巨大的野生熊大概僅剩十幾公尺,同時,對方也發現了他的存在,一人一熊就這樣保持著距離遠遠相望著。
當時的他相當緊張,腦內也完全沒有任何關於應對野生動物的知識,於是他開始對那隻熊大呼小叫,「後來我才知道這樣可能反而會激怒熊。」阿茅苦笑著說。運氣很好的是,後來有一台汽車剛好經過,熊受到了驚嚇躲回樹林之中,他也趕緊跟著離開現場。
當日下午他來到了一個小村莊,或許是餘悸猶存,平時隨地皆可紮營的他想找間旅館做為今晚的歇腳之處,但由於村內當時正好在進行較大型的水壩工程,所有供旅人休息的住宿空間都被外地來的工程人員包下,阿茅又挨家挨戶的詢問是否可以在居民家的院子紮營睡上一晚,但全都不幸的被拒絕。於是他只好繼續踏上旅程,希望往前騎到下一個安全的過夜處,「那天下午我破了三次胎。」
Photo Credit:流浪者日誌-Bikepacking diary
在另外一次的旅行中,他出了林道才發現颱風已經近在眼前,無法紮營的他決定在無人車站睡上一晚,雖然盡可能早起將東西收拾乾淨、也盡量不影響到他人,但仍然被附近的民眾檢舉了。JR的工作人員滿懷歉意地表示,他們知道他正在旅行當中,但由於收到檢舉通知,還是必須請他離開。於是阿茅又在颱風天繼續騎著單車前進,第二夜,他睡在戶外的一處長板凳上,雖然旁邊的圍牆擋住了風雨,但仍然無法好好休息。天亮之後,颱風漸漸遠離,他趁著機會繼續前進,沒想到過沒多久又下起了傾盆大雨,「我打開手機app想看看哪裡沒雨就往哪去,結果發現全日本就只有我頭上有烏雲。」
旅人之間「互相照顧」的心情
有身心俱疲的時刻,自然也會有讓人感到溫暖的回憶。問起在去過的眾多景點中,是否有什麼特別難忘的地方,阿茅說之前他曾到北海道展開一場旅行,除了當地的景色真的非常美之外,沿途中停泊過的幾間「Rider House」更是令他印象深刻。在日本當地不算少見的Rider House是專門提供給單車與機車騎士入住的旅館,裡頭通常是通舖的型態,騎士們要自備睡墊及睡袋為自己鋪床,由於價格非常便宜又能認識不少同好,是許多單車旅行者會選擇住宿的所在。
阿茅說,有時會在Rider House遇到騎重機的豪邁大叔們,他們時常熱情地邀請同住的旅客一起喝酒聊天,而雖然沒有專人規定與在現場管理,但在此留宿的人們通常也都會在隔天早上自動自發地打掃環境,將空間留給即將到此休息的下一批騎士,這種旅人之間互相照顧的心情讓他覺得相當溫暖。
Photo Credit:流浪者日誌-Bikepacking diary
其實,即便不是同樣身為騎士,旅途中也時常收到人們善意的關心與幫助。由於行程安排的關係,阿茅偶爾會在公園、車站等不該過夜的地方過夜,即便想盡量低調、不要麻煩他人,但還是不免引來附近居民的關注。他曾在收拾帳篷時遇到一位阿姨上前詢問,簡單解釋過自己正在旅行後,阿姨跑去旁邊的店家買了飯糰請他當早餐,吃飽才有體力繼續上路;也曾遇過在大雨中請他吃了一頓午餐的年輕人,兩人後來甚至成為了偶爾會在社群媒體上聯絡、互動的好友。
而或許是被過去受到照顧的經驗所影響,在近日對日本造成重大災情的哈吉貝颱風過後,阿茅也重新思考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些什麼來回報這些善意、或是對他人伸出援手,於是也投入了救災義工的行列,希望藉由實際的行動,讓人們能夠早日回到以往的平靜生活。
Photo Credit:流浪者日誌-Bikepacking diary
資本主義社會的陷阱
說到旅行經驗在想法上帶來的影響,阿茅表示,出發前為了做功課而閱讀的書籍、資料、前輩的心得,或許才是真正改變其人生觀的推手。我在採訪結束後特地去搜尋了阿茅說的〈最富有的人〉一文,這是台灣旅行者林崇如的一篇記錄,寫下了他在旅程中遇見的一位日本年輕人山田君。山田君當年20歲,他從上海開始,一路去了越南、寮國、泰國、馬來西亞、印尼、印度、塔吉克斯坦、亞美尼亞等等國家,並在零下30度的冬天完成了俄羅斯的旅行。
這一路上,山田君身上唯一的電子產品是一隻手錶,並幾乎不花半毛錢。餓了就去餐廳要食物、煮食的燃料是去加油站找人贊助的,他的單車甚至沒有前變速器,所以需要變速的時候他都直接用手指把鏈條勾到齒盤上,同時,他的後變速撥桿也是壞的,所以他都直接拉車架上的鋼索去變速(這台單車是撿來的),就這樣不斷地四處旅行著。「雖然我現在過著這樣的生活,可是我很快樂,真的。」山田君說,「我不想活在那個fucking system裡面。」
「在開始旅行、開始bikepacking後,我開始發覺一個人要活下去需要的東西真的不多。」雖然阿茅沒有就此成為跟山田君一般極端的旅行者,但他說,在閱讀了那篇文章後,他開始從新思考這個社會的框架,懷疑起資本主義建立的這套規範是否真的適合每個人?穩定的物質生活對每個人來說又是否真的都是必須?而這一層層的思考更成為了他辭去工作、踏上旅途的重要動力。
Photo Credit:林崇如提供
林崇如拍下的山田君
環遊世界或許沒想像中好玩
然而,隨著旅行的時間拉長,阿茅坦言,當初的興奮感其實是會漸漸消失的,以往或許會夢想騎著單車環遊世界,但騎車與搭飛機的旅行方式畢竟不同,點與點間的路程是相當孤獨而漫長的,山林間也不盡然會一路都有美景相隨,「當然有很多那種一出去就可以持續旅行好幾年的人,但有很大一部份人其實還是必須要『屬於』一個地方,我覺得我自己就是後者那種。」
相較於當初滿腔熱血的衝勁,現在的阿茅對旅行的看法顯得隨緣許多,不會特別去追求要騎多快、要達成多少目標,反而花更多時間把自己放在旅行的「狀態」之中。他一邊努力工作,一邊利用假期與空檔走訪自己想去的景點,同時也經營著部落格「流浪者日誌-Bikepacking diary」,希望能提供想藉由單車展開冒險的新手們一些建議與鼓勵,就像他一路以來所接收到的那些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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